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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滥用和夸大的原生家庭伤害

2024年05月27日

  近年来,“原生家庭”成为一个在网上被广泛使用的词语,很多人将自己人生的不如意以及缺陷归罪于原生家庭的缺失。然而,一味抱怨和批判,不如主动改变,去寻求更加积极的人生动力——


成年人要学习“创伤后成长”

王继堃


  近几年,原生家庭这个词从心理学领域“破圈”,被大众所知晓,每个人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都或多或少带着原生家庭的烙印,有很多人把自己的各种问题一股脑儿怪罪到原生家庭。在家庭治疗中,我们会关注到来访者的原生家庭,也会引导来访者更客观地看待原生家庭给自己的影响,更重要的是,在接纳原生家庭的不完美之后的自我成长。


内隐的记忆,你意识不到它的存在


  在我的咨询室里,曾有一对父母带着九岁的儿子来做家庭治疗。父母认为儿子有抑郁、厌学等心理行为问题。在沟通中,父亲告诉我,男孩在吃饭的时候常把饭菜弄得到处都是,他时常会为此打孩子。

  在家庭治疗的过程中,我对这位父亲的成长经历有了更多的了解。他的童年,总是遭遇他父亲严厉的对待。秉持“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观念,他的父亲对他的教育采用暴力的方式,他的母亲在家庭中比较懦弱,加之工作比较忙,对于他的情感需求几乎是忽视的。

  这样的家庭教育模式,使得这个父亲在他的童年遭遇了发展性的创伤,也就是在成长过程中被主要照料者用情感暴力、身体暴力的方式对待。这些创伤在他的大脑里留下情感性的记忆,受伤的痛苦记忆也在身体里留下印迹。这些记忆,叫做内隐的记忆,平时你可能意识不到它们的存在,在某些特定的情境下,它们就会被激活。比如,这位父亲看到九岁的儿子吃饭时把饭菜弄得到处都是,就会勃然大怒,实际上是儿子这个行为激活了这位父亲的童年创伤,那些被粗暴对待的痛苦记忆和创伤在这个情境下都涌现出来了。

  大部分父母在成为家长之前,没什么机会去系统学习一下怎样做父母。他们按照自己有限的知识,努力去养育自己的孩子。除了极少数的个例,大部分情况下父母不会有意地去虐待自己的孩子,只是内隐记忆被激活的过程通常是无意识的、不受控制的。那位带着九岁儿子走进我的咨询室的父亲,就是一个典型。


与其怪罪原生家庭,不如反思自己习惯的“保护伞”


  近些年,有一些所谓“父母皆祸害”的论调,把各种问题都甩锅给原生家庭,这种论调被很多人接受。从大的视角来讲,这是一个集体无意识的创伤没有被疗愈的呈现。甩锅要比面对创伤来得轻松;但是,甩锅也让人们留在“受害者”的角色里,失去了疗愈自己的机会。

  为人父母者,在发现孩子的行为出现一些问题的时候,除了关注孩子的问题,更需要觉察和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问题。在亲子关系中,成年人首先要让自己成长起来。

  在家庭治疗的过程中,首先做的是和来访者建立信任关系,共情他这些年的不容易;在这个过程中,也帮助来访者觉察自己曾经的创伤——比如,曾经被比较暴力地对待,遭遇批评、指责,或者被抚养者忽略。

  接下来,我会做的是“哀悼丧失”。帮助来访者接纳这样一个事实,“我童年的时候确实遭遇到了不太好的养育方式。我确实有很多痛苦的回忆和经历。我的父母不是完美的父母。”

  然后,我会引导来访者从理智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童年遇到的这些经历——在养育自己的过程中,父母有很多付出,但由于他们自己的局限性,有一些方法不太好,给孩子带来了伤害。

  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创伤后成长”。正常人在遇到突发状况,或者创伤的时候,就其本能来说,都会做出一些反应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有这样一幅漫画,画的是一个人在小时候总是遇到下雨天,他就习惯了打着伞。长大后,一直都是晴天,他还是打着自己的伞。他习惯了用这把伞保护自己。与其把各种问题甩锅给原生家庭,不如思考,我们可以如何认识和理解这把伞,它是怎么保护自己的。


在贝太太的故事里,看见更积极的未来


  我经常会给来访者推荐一本绘本《贝太太从前为什么那么凶》,这是一个充满隐喻的故事,大人和孩子都可以从中得到启示。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贝太太是一个身材魁梧脾气很坏的妇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看到她都会觉得害怕。但贝太太不是天生就那么凶。

  当贝太太还是个小女孩时,她叫卡蒂雅。卡蒂雅经常被欺负。别的孩子会抢走她的洋娃娃,把沙子洒在她的头上,玩捉迷藏时把她一个人关在门外。卡蒂雅想把这些委屈痛苦告诉妈妈,但妈妈严厉地要求她好好吃饭不许讲话。各种伤心痛苦的情绪,在卡蒂雅的心里积累起来,终于,她变成了让人害怕的贝太太。

  一个机会,让贝太太的人生轨迹发生了改变。她在游乐场看到一个小女孩被其他孩子欺负,又被妈妈拎走的一幕,贝太太瞬间仿佛穿越回从前,看到了儿时自己的遭遇。接下去的每一天,贝太太都去游乐场,她和小女孩一起玩捉迷藏、推婴儿车、在草地上野餐……贝太太变得越来越开心,她和周围人的关系也变得融洽了。

  在贝太太的故事里,有人读出了贝太太潜意识里不想让自己成长中的悲剧在小女孩身上重演,有人读到了贝太太童年时那些痛苦的经历,在场景重现中得到了补偿。

  故事中的贝太太从人见人怕变得和蔼快乐,完成了一次自我成长,她的人生轨迹因此发生了积极的变化。读绘本的我们,也拥有和贝太太一样的可能性——在自我成长中,给自己的人生轨迹带来积极的变化。

  自我成长的确是一个有挑战的任务,除了主动学习心理学的知识,往往还需要一些外力。也许是寻找心理咨询师等专业人士的帮助,也许是和足够信任的朋友在深度交流中获得支持,也许可以通过参加一些公益组织的活动,发现自己更多的潜力……梳理自己的社会支持系统,也许你能在发现更多“资源”的同时,更加深度地看见自己,看见更多积极的未来。

  (文字整理:朱凌)

  (作者系com6774澳门永利心理学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心理学会婚姻与家庭心理专委会委员,中国社会心理学会婚姻家庭心理委员会委员)


看见被忽略的生命力

陶焱


  所谓生命力指的是每一个生命本身都蕴藏着巨大的潜能,在人的生命发展过程中会表现出它的张力、创造性、韧性等等,绝不会因为他的原生家庭等外在条件就不存在。

  这个世界本就不会存在完美的原生家庭,就像没有一个完美的人一样。原生家庭可能影响了我们的童年,但现在的我们是一个成年人,有自己的思想和行为选择,可以通过学习帮助我们自我觉察、自我管理和自我依靠。很多父母的文化水平和能力有限,他们只是单纯的没办法,看不到自己和孩子的生命潜能。能不能把“没办法”变成“有办法”?我们专业工作者和社会为提升人的生命力做了哪些努力呢?


家庭养育中遇到困难需及时求助


  影响生命力的成长和发展最主要的障碍是创伤。

  “开学一个多月了,我的孩子拒绝上学!”一个高三女孩的爸爸焦虑万分地走进了我们的专家工作室。经了解,女孩在沪一所市示范性中学就读,成绩良好,孩子不去上学,父母百思不得其解……专家请爸爸回家尝试问问女儿是否愿意独自来工作室。隔了几天,女孩来了,她是愿意倾诉的。原来孩子的父母在假期中离异了,为了不影响孩子的高考,他们瞒着孩子,并把离婚证藏了起来,依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们以为孩子不知道。

  近三十年来,我国离婚家庭的数量呈逐年上升的趋势,生活在离异家庭的儿童青少年的人数也在急剧增加。常年来,我们在婚姻辅导工作中忽视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离异家庭的孩子比正常家庭的孩子出现心理健康问题的风险显著更高。国外学者对此做过两项元分析,研究结果显示,离异家庭的孩子在学习成绩、行为、心理适应、自我认同和社会关系等方面的平均得分与未离异家庭的孩子相比显著偏低。

  美国哀伤学者沃尔什指出死亡和象征性丧失(非死亡性丧失,例如父母离婚、伤残等)都会引发愤怒、悲伤、愧疚和思念等常见的哀伤反应,但两者有一个显著的不同点,因为象征性丧失通常不为人所知,所以这类哀伤者不会得到与丧亲者同等的支持。

  这个案例中,父母离婚对孩子造成的创伤是显而易见的,他们选择对孩子隐瞒是主观上想避免给孩子造成伤害,但他们不具备在这种情况下不伤害孩子的知识储备,这时就需要专业力量支持家庭。在专家对孩子进行系列辅导、同时引导父母制定并实施支持性的养育方法后,孩子终于重返校园。


把心理健康教育和学校文化建设相结合


  要应对原生家庭中因为父母“没办法”而给未成年人带来的伤害,需要改变青少年生活的文化,把心理健康教育跟学校的文化建设结合在一起。

  如上海市朝阳中学的校园文化崇尚“人人都是一缕阳光”。阳光,是温暖明亮、五彩缤纷的,更是公正平等、不可或缺的。这种文化对每一个教师、父母和学生都具有自我定义、对他人定义的心理暗示作用。

  再如上海市古猗小学一直秉持着“和润生命、美泽人生”的办学哲学,构筑学生发展路径,不断优化育人环境,通过系统的校家社协同心理健康工作培育学生健康人格,旨在“让每一个生命温润美好”,丰厚生态化文化土壤,完善生态化教育环境。

  ……

  更多人参与,更多人改变,才会有文化的改变。


被忽视的生命教育是社会最大的挑战


  “生命教育”这个名词,是美国学者杰唐纳·华特士提出的,“生命教育是为学生快乐而成功地生活作准备的教育活动,是一种以提升学生的精神生命为目的的教育活动”。他认为,人的一生都在受教育,生命教育就是从生命中学习,理解生命的意义,珍惜生命,建立积极向上的人生观,并发展个人独一无二的生命特征。

  2021年5月,首个中国少年儿童精神疾病患病率的流调报告发表在《儿童心理学与精神病学》杂志上。调研结果显示:6-16岁在校学生中,中国儿童青少年的精神障碍总患病率为17.5%,有研究显示,半数精神问题在14岁之前已初露端倪,而在24岁之前,这些问题中的75%已经显露出来。

  我们已经身处这样的环境中了,也许会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滴吞噬我们的信心,让我们丧失生命力而逆来顺受,甚至崩溃认输。我们必须警惕这一点。声称“没办法”相当于在说“I could not”(“我不能”),而这样的表述背后实质往往是“I would not”(“我不愿”)。

  我们从2020年起研发系列生命教育课程,并进入沪上多所中小学开展实践研究,取得了可喜的成果。在“双减”的背景下,在学科教学关注提升“何以为生”知识技能的效率、疏于讨论“为何而生”的生命意义的情况下,单独设置生命教育课程,以专业系统的方式讨论这些“安身立命”的问题,是非常值得和必要的。

  迈向生命教育的建设更是一次用心理学理论接地气的实践。上海市心理学会“生命教育研训实践基地”和“校家社协同育人研训实践基地”已于今年成立。上海市心理学会社区心理健康与发展专业委员会基于20多年的实践认为,心理学的理论和实践在社会进行普及并应用是当下的迫切需要。

  希望更多的人不再把关注点放在声讨原生家庭的“罪恶”,而是构建培育正确的生命观去书写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历史。

  (作者系上海市心理学会社区心理健康与发展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复旦大学应用心理专业学位行业导师,两届“全国社会心理服务专业案例十佳”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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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丨新民晚报

编辑丨王蓝萱

编审丨戴琪